（一）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要是十二个女人——又是面临分配的女大学生呢？
　　 R大学旅游系的女生宿舍里，十二位即将毕业的姑娘正在谈论着一个从她们入学伊始就异常敏感的问题：分配去向。
　　 “我呀，毕业论文就写饭店管理方面的问题，肯定能分配到白天鹅、金岭、长城饭店……"小丽为自己设计的蓝图即将实现而涨红了脸。
　　 "你多好呀，”岳冬叹了口气：“可惜我学的是导游，只能当一名民间外交家了！”
　　 “咳,咱们学旅游的，不是分配到饭店，就是去旅行社，还能一毕业就让你当国家旅游局局长呀？”张棣有嘴无心，说了一句大实话，大家都鼓起掌来。
　　 "哎，无冕皇后，你怎么不说话呀？"岳冬一把拉起坐在墙角、被公认为无冕女皇的林萍。
　　 林萍真美呀！像新抽出的柳条一样的身材，象牙似的脖颈、手臂，高耸的乳峰，藕荷色尼龙纱带束成的一把柔发，雪白的绣领春衫，外套深青色镶边马甲，浅灰色派力司桶裤，浅黄色中跟皮鞋，简直就是一尊打扮入时的活维纳斯！
　　 “皇后，你想去哪儿呀？”姑娘们逼着林萍表态。
　　 “咳，吉人自有天助！人家林萍呀，牌儿这么亮，又会两国外语，还不分配到国旅总社公关部？"张棣一针见血地挖出了皇后的隐私。
　　 张棣说的不假。皇后在和同学的交谈中，曾不止一次地提到想去国旅公关部。不过，在这种大规模的公开场合袒露心迹，她还是有点抹不开面子。同时，她也听说公关部的竞争是异常残酷的。
　　 “我......我还没有考虑好！”皇后的欲盖弥彰自然又引起了姐妹儿的反唇相讥：“怎么着？放着这打灯笼也找不着的地方不去，你是想去新疆喀什？张棣又将了皇后一军。
　　 不过，张棣不止是将了林萍一军，也是在提醒大家和自己。
　　 新疆自治区旅游局一连几年都没有分到名牌大学R大学的毕业生，向国家旅游局提了意见。有关部门考虑了这一合理要求，决定分配一名旅游系毕业生去新疆，而这次分配去新疆的毕业生不是去乌鲁木齐，也不是去吐鲁番、石河子、伊宁等旅游名城。而是要去离乌鲁木齐还有一千多公里的丝绸之路中国境内最西部的重镇喀什市！利弊如何，不用说大家也心知肚明。
　　 “哎，皇后，你去年不是去过丝路考察，还写了一篇获奖散文《没有污染的眼睛》吗？你不想有那么一双眼睛吗？”张棣又在挖苦林萍了。
　　 林萍去年和几个同学利用暑假从西安出发到喀什，沿着丝绸之路跑了一个多月，用饱蘸激情的笔调，讴歌了维吾尔族、塔吉克族等少数民族姑娘的一双双没有收到世俗污染的清澈的眼睛，在《天山》杂志上发表了，还获得了散文创作二等奖。张棣提这个干什么？是旁敲侧击还是一种暗示：喀什非你林萍莫属！
　　 林萍咬了咬牙：“去就去，喀什也有二十万人，他们怎么活着来着？”
　　 “你不怕紫外线把你的象牙皮肤晒黑了？”
　　 “那才叫富贵色呢！”
　　 “你豁得出去，你的白马王子舍得吗？”
　　 姑娘们笑着、闹着，又跑到操场上去了。
　　
　　 （二）
　　
　　 在旅游系男生宿舍里，有一个和姑娘们同样不能安眠的小伙子，他就是林萍的狂热追求者宫言。
　　 林萍这样的姑娘，身后不止有十个追求者，而宫言却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
　　 他专攻旅游法，但对旅游统计、旅游美学、旅游文学……都有独到的研究，也有出色的成果。他的论文，除了在国内旅游学术刊物上发表过多篇外，还有一篇被瑞士洛桑旅馆学院编入了教材。
　　 这可不是一般的荣誉！
　　 洛桑旅馆学院是世界上第一所旅馆学府。它自1893年开办以来，已培养出九十多个国家的两万多名优秀毕业生，至今尚有一万多人在世界各国的旅游业中起着重要作用。每年当选的世界十佳酒店中，总有四五个酒店的总经理是该校的学生。
　　 宫言还有一米八五的高个儿，一口雪白的牙齿，一身“兰博”似的男子汉气概。自从他向林萍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林萍又作了不置可否的回答后，其他的追求者就自愧弗如了。
　　 那天，林萍暗示她可能要到新疆去时，宫言二话没说，只问了一句：“咱们什么时候打铺盖？”
　　
　　 (三）
　　
　　 林萍、宫言两人要求去新疆的决心书在R大学引起了一阵骚动,有人佩服,有人惋惜，有的表示不可理解。反正不管怎么说，林萍不久就入了党，本来就是党员的宫言又加了个“优秀”。
　　
　　 （四）
　　
　　 R大学宁静的校园。
　　 湖边的青石凳上，依依柳丝轻拂在林萍的双颊上，像揉进了宫言的缕缕情思。
　　 “萍，咱们到了新疆，干出点名堂再结婚吧？”
　　 宫言的心里像溶化的蜜糖一样，他在编织着一个美丽的未来：他将全力研究旅游法，而她，回到家后，就在葡萄架下跳一段新疆舞，他要学会弹热瓦普、冬不拉，为她伴奏：他甚至想到要生一个儿子，为她打手鼓……他要学维语、哈萨克、柯尔克孜语，要学会做烤全羊。不过，自己连羊肉串是怎么作的都不知道呢！那没关系，他会向维族的阿娜（大娘）、大大(大爷）、阿卡（哥哥）、阿恰（姐姐）请教的；
　　 他还要把喀什的“巴扎”（贸易集市）办成全世界最著名的“巴扎”，还要研究新疆的“坎儿井”，严禁伊斯兰教、喇嘛教……哟，真有那么多事情要干呢！看得出，自己深受《没有污染的眼睛》那篇文章的影响呢！
　　 想到这里，宫言情不自禁地把手搭上了林萍的肩：“萍，到新疆去，那里可大有用武之地呀！”
　　 林萍慢慢地、轻轻地把宫言的手推开:"宫言，我可能要扫你的兴了，我去不了新疆了！”
　　 “为什么？”
　　 “最近，我听了前线英模的报告，我跟一个二等荣誉军人通了信。也不知为什么，我竟然爱上他了！”
　　 “胡说！这不可能！”宫言的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
　　 “世界上的事情只要人去做，就没有不可能的！”
　　 “不！你……你这不是爱情……充其量不过是同情而已！”宫言愤怒极了。他飞起一脚，一块石头被踢进湖里，扑通一声，溅起了高高的水花，又泛起一阵涟漪。
　　 "不！我已经让学校开证明准备和他结婚了！”说着，林萍拿出一张盖有猩红印章的黄色介绍信。
　　 “我不看！你……可我们三年了……”宫言痛苦地低下了头。
　　 “当初，我并没有答应一定要嫁给你呀！”
　　 “……”
　　 宫言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不相信，男女之间的爱情还得要有第三者证明，甚至还得去法律公证处公证。他不明白，林萍怎么跟那个荣誉军人一见倾心的！他想说，让我去看看那位军人，看他比我强在哪里。可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也不会那样去做，自己的身份、社会舆论……都不容许他那样作。
　　
　　 （五）
　　
　　 西去的列车就要开了。
　　 小丽、张棣、岳冬等人都到车站去送行。宫言坐在车窗口，无言地和每一个送行的同学握手告别。他想哭，可心里早就没了泪。苦楚、疑窦、不安，抑或还有怨恨甚至报复之心，把他的心都搅碎了。张棣她们那尖刻的谈话声，毫不费力地钻进了他的耳朵，咬噬着他的心：“人家林萍这回可是如愿以偿了，又入党，又登报，国旅总社公关部还找上门来要这位德才貌三全的皇后呢！”
　　 “屁！我说她是政治投机！”
　　 “就是！为了分配到北京，她布了那么一个迷魂阵，真他妈绝！”
　　 “闹了半天，就是让宫言当垫背的！”
　　 宫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列车缓缓开出车站的时候，宫言在车站的尽头看到了林萍。她频频向他招手，高举着那张黄色介绍信，然后把它撕得粉碎。
　　 黄色的纸片落到了站台上、铁轨中……